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已出版《图解中国传统服饰》
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了《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关晓彤的青花瓷礼服：为什么2023年了，还有设计师在吹工时！？
》的续集。我宣布，陈采尼是继郭培之后，最让我有吐槽欲的网红“设计师”。打引号是因为，我觉得“设计师”这个词可能配不上他，毕竟他可太会写小作文了。哦不，应该说是，太会拍作品的特辑视频了。
我都不用先看衣服，光这个视频就感觉要给他的浏览器多加一点收藏夹，不要每天不是某音就是某博，以至于拿中国文化包装自己作品时候，都铺不出一块完好的牛皮。
虽然内鱼的礼服眼光一直堪忧，陈采尼也是因为点评礼服而攫取到一大波流量。但相比以往，他的衣服大多数是拿来拍精修照，这次是被作为范冰冰戛纳行的15套礼服造型之一。有了对比，不需要点评都能看出高下……
△ 微博截图
△ 15套造型集合，图源微博@范冰冰
下面，咱就正式开始吃瓜啦！
汝窑汝瓷，傻傻分不清楚
△ 微博截图
我猜，编辑这条微博时，他们在“汝瓷”后面加了“（窑）”的时候一定觉得自己严谨极了。我看到的却是，你们搞了半天，连汝窑和汝瓷都分出来么？
瓷窑是烧制瓷器的生产单位，烧制出来的瓷器才能称作X瓷。这很难理解吗？当然，汝窑和汝瓷之间的因果关系并不如此单一。只不过命名时常常会以瓷窑开始，如“汝窑青瓷莲花式温碗”，加上瓷窑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明瓷器的特征与品质，所以人们也就常常以用瓷窑来代称瓷器。
同样的问题在紧接着的一条微博里同样出现了“灵感来源于元明清青花瓷器”这种表述看似贪大实则露怯的问题。
△ 微博截图
而且这表述里还有个我很不爽的地方，就是玩文字游戏悄咪咪“借势”。宋代五大名窑之首的是汝窑，也就是排第一个的是汝窑，这点连某一件汝窑瓷器比另一件钧窑瓷器更厉害都证明不了，因为具体的物件要具体分析。那区区单方面去跟它产生关联的所谓“灵感”跟其他“灵感”相比也证明不了自己的高级。现在粉圈话术里很大一部分都是这类“借势”，唬得一群大脑光滑的人一愣一愣的。对了，你们摆在这里，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意义上的“碰瓷”吗？
类似的还有，陈采尼用汝釉的仿烧难度来借比这条裙子色彩仿汝瓷的难度。
这有可比性么？唯一的用处可能就是不停地将自己的设计作品与高大上的汝瓷捆绑在一起。
然而，可笑的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并非陈采尼本人，而是赛颂工坊的人，也就是做海波纹刺绣部分的人。可能是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并没有陈表述得那么困难，又或者拍摄视频时早已解决了这个问题，以至于并没有拍摄到任何与调色有关的镜头。
△ 视频截图
如果灵感真的与汝窑有关，还应该没有第一句里的后半句了。因为即便不了解汝窑的人，也懂得宋代美学应该会掰两句“极简”。从汝窑传世件看，大多数为素面，少数及后世仿制也以表面刻花印花为主。
△ 北宋汝窯青瓷碟，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
△ 北宋汝窯青瓷橢圓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
△ 北宋汝窯青瓷水仙盆，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
△ 北宋汝窑天蓝釉刻花鹅颈瓷瓶，1987年河南省宝丰清凉寺村出土
△ 北宋汝窑天青釉盏托，1987年河南省宝丰清凉寺村出土
很显然，这样无纹的装饰会让高度依赖手绣工时的一类服装设计师手足无措，所以必须要搞点东西出来，然后就能光明正大地躺在别人的付出上装X了。毕竟，他连唯一能跟了灵感扯上关系的色调也不想自己努力。
海波龙纹，错漏中显露真相
△ 微博截图
为了解决纹样的问题，于是第二个文物关键词出现了——”传统苍龙海水纹梅瓶“。当然，传统艺能就是你直接用这个词去搜是绝对搜不到对应的文物的，但人家也不贴文物图，那该怎么办呢？我们可以找错误。
没错，在视频里陈采尼就表述了一个很明显是认知错误的信息。
△ 视频截图
这字幕加得也是没谁了。我手打一遍吧，陈采尼说：”传统瓷器里，龙其实往往是以暗纹的形式来出现的。“很多人可能脑袋上已经开始冒问号了，瓷器上的龙纹如何出现难道不是不同的工艺的来决定的么？比如五彩的瓷器，上面的龙想暗纹也暗纹不了啊。
△ 清宫旧藏明嘉靖五彩龙穿莲池纹绣墩，故宫博物院藏品
△ 斗彩海水龙纹“天”字盖罐，故宫博物院藏品
但话虽然离谱，但已经给我们透露了它看到的瓶子究竟是哪一个。颜色在海波纹上，龙纹是白色还有肌理，这不是故宫的清雍正釉里红海水龙纹瓶吗？故宫官网的藏品介绍写“通体以釉里红为饰绘海水，留白暗刻大、小二龙”，“装饰手法新颖，红白二色交相辉映”。
△ 清雍正釉里红海水龙纹瓶，故宫博物院藏品
△ 视频截图
我的心里话是，还不如做釉里红的颜色。现在的颜色，打个光或者加个滤镜，龙几乎就看不见了。即便在他自己的视频里，这么怼着拍，这个龙都不够具有反差啊，就连海波纹上的小浪花也模糊不清。
△ 改成釉里红色彩后的对比（PS效果图）
也就是说，整体的设计思路和青花瓷类似，就是把衣服搞成一个花瓶。只不过，釉里红在很多人心里名气不够大，所以我们屡屡只能看到青花、汝窑这样的瓷器上“榜”，又或许釉里红的不够特别，毕竟红色已经有了“中国红”“宫墙红”这几个网红色了……
这条裙子在FBB的照片里龙就直接像个大片反光一般被忽略。还有，谁能告诉我为啥要搭配那根丑布条子？颜色跟裙子不搭，设计师是不是应该去验一下色弱？还比裙子抢眼，不是会染色么，染一条啊！哦，我忘了，设计师自己的确不会。
△ 图片来自微博@范冰冰工作室
杭绣法绣，盲视中的首创唯一
这次的刺绣工艺，依然让我感到迷惑，并且是很多方面上都有迷惑的地方。
先说文字游戏方面，虽然和《
关晓彤的青花瓷礼服：为什么2023年了，还有设计师在吹工时！？
》一样说用了杭绣，依然没用杭绣的特色。这是老问题了，略过了。但这次加了另一家，是前面提到的染色赛颂工坊。观察下来推断杭绣做了那条龙，而赛颂做了海波纹，并且赛颂明显是做法式刺绣之类的。
但应该是陈采尼的团队不太了解刺绣细节，为了让服装更贴近他们想贴金的中国文化，宣传重点还是“非遗传承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打头阵，赛颂工坊只在宣传上说是“珠绣工坊”，避开不够传统不够非遗的宣传点，但镜头还是拍出来了，相比之下杭绣的镜头反而没这么细节的。
△ 视频截图
不过这次他们还提了一个我头回见的“‘一根金’技艺”。我真的见都没见过，我翻了金家虹写的《素绢彩绣 杭绣手工刺绣技法》一书也没看到提到这个技法。
然后我搜了相关的新闻，发现有三种口径四种说法。第一种是说这个技法是金家虹自己“研制”的“盘钉技法”。
第二种口径有两种说法，至少我认为这说的是两种东西。其一说的是线条式的构图，但这种其实并不稀罕；其二说的是使用一根金线做整个图案，感觉没这个必要，藏线头是绣工基本功。但这个口径共同点是说这原来是失传的，金家虹找回来了。
△ 截图来自《美术报》
第三种说是“研究出‘单金盘钉’针法”，但盘金绣虽然以双金线为主，但使用一根金线的“单金”也是一直存在的。
△ 截图来自公众号体验杭州
△ 单金（明代唐卡）
看图片（如果配图没错的话），“一根金”更像是使用单金做线条构图的刺绣（毕竟如果单金来盘图案的话，实在有点吃力，并且不见得会更好看），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跟陈采尼的这条裙子应该是没啥关系的，又是瞎找了个名词给贴上了。
另外，为了显示自己的首创性，陈采尼还问了金家虹一个问题：“传统的刺绣里面是不是很少有同一个颜色的丝线去绣一整幅作品？”金家虹回答：“很少，目前传统刺绣里面没有看到过。”
那么我也来回答一下。金家虹只负责了龙的部分，陈采尼这个裙子根本不能被称作“同一个颜色的丝线去绣一整幅作品”，赛颂工坊法绣用的“亮片、管珠、半面珍珠等材质”都被你们忽略了吗？如果只说那条龙的画，那别人是不是拿刺绣作品上的某个平铺色彩局部也这么说呢？
并且使用“同一个颜色的丝线”的这个概念，也不罕见，墨绣就是只用黑色，其中有的会辅以盘金银。发绣也可以算在这个概念里，日本刺子绣也是，萧山花边也是。白线刺绣更是一类很广的刺绣风格。像杭绣这种以金银绣为特点，也应该知道全幅做盘金也不罕见。
△ 墨绣马面裙，民族服饰博物馆藏品
△ 温州发绣
△ 刺子绣
△ 萧山花瓣
△ 盘金绣
总的来说，劝他们不要老憋着自己能搞个首创原发啥的。因为以这些人的认知，发现自己是“唯一”的原因往往只是因为眼神不好，没看到满大街的人。
翻车吐槽，设计因何而难看
最后说说这条裙子为啥难看。
首先，我觉得唯一能支撑“汝窑灵感”的颜色并不准。
虽然两者都是隔着屏幕看（汝窑瓷器我在北京故宫看过），并且青瓷类都很难拍出准确的颜色，但基本都没有这条裙子这么蓝，而是偏黄绿一点，有点发灰的感觉。我觉得青瓷类之所以都挺耐看的，跟颜色本身比较是饱和不高的间色有关，以及釉面偏薄，多呈现乳脂般的质感。
△ 不同图片里的同一件汝窑
△ 汝窑细节
△ 北宋汝窑天青釉盘，1987年河南省宝丰清凉寺村出土
因为我已经吃过亏了，所以我提前帮一些人把杠抬一下。的确很多资料里会写汝窑瓷器的釉厚且亮，但这是建立汝窑青瓷在当时或与它之前的青瓷相比的基础上，看书记得上下文哦。大家可以去博物馆看实物，毕竟眼见为实嘛。青瓷是真的非常需要去现场感受色调和质地的瓷器。
目前这个颜色，加上法绣的工艺，过分追求陈采尼口中“瓷器盈盈的质感”，更像是后仿的玻璃釉更加透亮的效果。还有那条丑带子真是忍不了啊！整体效果偏浮，没有青瓷那种静下来的观感。比较主观的感受就是，这条裙子很“吵闹”，仿佛浑身上下都“叽叽喳喳”想显摆点什么。
△ 视频截图
其次，把裙子都放手给绣工去做的问题在这条裙子暴露无异。
很多人都提到这条裙子感觉很厚重，这是因为设计师没有去预判工艺给面料带来的影响，裙子的下半部分的图案或者说工艺应该逐渐“减配”。刺绣匠人只是如实地去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设计师不是画一个效果图以后就坐收绣工的劳动所得，而是要整体把控。
△ 网络图片
现在的问题连这条裙子本身胸托收腰的基础廓形，完成得很吃力，别说穿着者是需要有肢体动作的。哪怕FBB站着不动，胸腰臀的线条也很僵硬臃肿，甚至在人台上的效果更糟糕一些。
△ 网络图片
△ 视频截图
另外，龙纹部分凸显不出来的原因除了配色，还在于纯白线的杭绣根本“压”不住又加亮片又加珍珠的法绣。
这不是技能问题，完全就是“降维打击”，设计师一开始就要预料到这个结局，他在视频里说什么丝线的光泽，那也干不过亮片啊。又双叒叕说明陈采尼根本不懂这两种工艺。以至于文案里说的“将海波纹饰之上的回首白龙，展现出须发飘扬迎面而来之感”，看图完全是一条被海浪淹没的龙。
△ 视频截图
究其原因是他根本没理解自己要仿造的那个“釉里红海水龙纹瓶”。之所以原文物的装饰手法反常规但又效果独特，是因为釉里红虽然贡献了色彩的部分，但龙是立体的，釉面在立体的龙纹上有细微的厚薄之分，加重了龙纹部分的光泽层次感，所以龙才有一种跃于釉里红海波之上的效果。
△ 清雍正釉里红海水龙纹瓶，故宫博物院藏品
陈采尼想去沾汝窑，所以不想弱化色彩的部分。既要又要，水平又几乎趋近于无，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
花纹布局上也有不小的问题，他似乎只会做长裙腰部以下的图案，可能是面积比较大，直接贴图就好了。他的胸部都给我一种设计师无所适从的感觉，之前《
关晓彤的青花瓷礼服：为什么2023年了，还有设计师在吹工时
》里是放了完全不匹配的蝴蝶结和花瓣，这里就直接空出来了，只用海波填充。但相比之前，龙纹的命题更大一点，它给人一种要更被瞩目的设计暗示，然而陈采尼做不到。整条裙子的图案设计上也就有了一种空缺感，没有龙纹在现代中式设计里应该有的冲劲。
△ 陈采尼的另一件设计
其实这条龙是可以从身下蔓延到胸前的，从视频模糊的背景里也可以看出，金家虹是绣了两条的。虽然原因可能是文物就有两条龙，他们也做了两条。陈采尼自己的文案里也写了文物里带“苍龙”（虽然他写的文物名搜不出），应该是他们没看懂，这是个很有名的母题“苍龙教子”，所以才是两条龙。
△ 视频截图
△ 微博截图
△ 明代苍龙教子玉带钩，成都猛追湾出土
△ 清乾隆·斗彩苍龙教子图夔龙耳抱月瓶，拍卖品
我猜他不做蔓延到胸部的主要原因是不太能掌控服饰剪裁，怕腰部和胸部的剪裁影响到面积较大的刺绣图案，索性就避开了。但这也造成了，图案上下分离，下重上乱等等问题。
最后……
之前那篇《
关晓彤的青花瓷礼服：为什么2023年了，还有设计师在吹工时！？
》已经盘点过陈采尼的网红道路，他的服装品牌也更像是与内娱明星之间的一场和谐互捧。好像是他6月1日也要在敦煌搞一场时装秀，所以这篇的资料找着找着，就发现广场（微博搜“陈采尼”的结果页面）就充满了#XX出发敦煌##XX参加陈采尼大秀#等带话题的粉丝微博，有热度，但没有任何信息密度，全是重复的话术。并且陈采尼这边也有#陈采尼敦煌时装秀名单##陈采尼敦煌时装秀嘉宾名单#等话题，营造出这仿佛又是一场需要抢C位的XX之夜般活动的架势。
△ 微博截图
为了快速扬名，为了走文化捷径，也可以看到陈采尼选择的路线是蹭传统文化，颇有点流量一定要拍主旋律的味道。但实际上的内容，就跟本文前面说的，也像流量明星的演技一样。之前在《
迪奥“马面裙风波”的后观察：我们真正丢失的是什么？
》里说的，没有真正的学习和了解，来做中国元素的东西，最终就很有当年老外搞东方主义那味道，但陈采尼这类设计师的水平，连这个的边也摸不到。
包括这次的时装秀，选在了敦煌，也安排了话题#陈采尼把大秀搬到敦煌#，在一些明星的粉丝小作文和yxh的宣传文案里也变成了高大上的代名词。毕竟，虽然敦煌只是个县级市，但不耽误它可以扣在各种名头上唬人，之前咱就聊过《
你买到的「敦煌日历」，可能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敦煌！
》。